这应该是这个系列的终结篇了，给这次的实习做个总结。

这个月14号，在方正字库的实习结束了，刚好两个月。

两个月其实一点也不长，只有八个星期，挤挤公交，做做字，上上网，就过去了。一开始觉得很累，后来逐渐麻木，但其实还是很累，累在挤公交，累在挤公交时的堵车。到最后几天，其实是用倒计时法度过的，想着还剩下多少天，还需要挤多少次交通工具，就像差多少米就到达终点，于是就这么过来了。可是以后真的工作了的话，那可以说是没有终点的啊。还是当个学生好，却好景不长了。

在方正字库两个月，最初是重描喵呜体，后来一直都在做一套我个人不太喜欢的卡通字体（而且到离开时也只做了整套字的三分之一不到）。虽然工作内容单调，但能够在方正实习，也多少知道了以前所不知道的东西，同时产生了一些思考。于是本篇便把这些东西写出来把，虽然逻辑上可能比较混乱，但我会尽力让它有逻辑。

如之前的日志中所说，字体设计是持之以恒的，对汉字来说更是如此，毕竟少则6763个字，多则几万个字，这注定是一份重复性的工作；再者，每个字都是要精雕细琢的，汉字字库数量如此庞大，没有强大的毅力是撑不住的，我自认为是不行的了，我这样三分钟热度。总的来说，就是几十年如一日地做字、修字、做字、修字，如此下去……

有个说法是，字体设计是平面设计的基础。说实话，我当初就是因着这个，来到方正字库实习和学习的。两个月后，我对此的看法可能稍微有点改变了。上面这个说法，可能最初是对西方设计说的，西方的文字/字体设计（拉丁字母）应该是理性的、是几何的，每个字母的形态和构造都有迹可循，可以通过方、圆、角这些来规划，通过字体设计，可以将某些几何规律理解到极致，从而指导平面设计。其实通过 typography 这个单词也可以看得出来，这个单词似乎一直未能找到很好的中译，它涵盖了从文字设计、字体设计到版面设计、排版设计的内容，一气呵成。很多西方有名的平面设计师，同时也是牛X的字体设计师、书籍设计师，例如企鹅的设计师 Hans Schmoller（在企鹅设计展看到的 = =），大概可以用这个原因来说明吧。

但中文/汉字的情况则复杂得多。提到汉字，首先很多人会想到书法，汉字书法是非常感性和随心的，当然西方也有书法，我也写过英文的哥特体和圆体，英文书法的规矩更多，可以说是理性的，曾经看过一个教学视频，竟然可以补笔，不得不说我被震到了，这在汉字书法里是万万不可的吧（小时候被妈妈说过很多次，对一个字不要写重[chong2]笔）！

在方正字库工作的很多人都有书法功底，这是我非常羡慕的，我从小就没练过书法啊，连字帖都临摹不下去。但实际上，汉字书法和汉字字体设计的关系或许并不那么大，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关系，书法里的一些理论和知识是可以指导字体设计的，但书法毕竟是一种“艺术”，而字体设计是“设计”，至于艺术与设计的关系，在这篇里就不详说了，说起来也不是三言两语能道明白的，总的来说我认为设计是应用型的艺术，是艺术的理性状态。懂书法的人未必能做好字体设计，做字体设计的人也未必懂书法，当然，在方正这两个月，坐我旁边位置的两位都是既懂书法、又懂字体设计的，坐我右边那位是仇寅老师，硬笔隶书写得很好。但仇寅老师也说，很多时候字体设计的规则与书法的规则相悖，我既不懂书法也不懂字体设计，听了也不太理解就是了。

上面说到西文的字体设计与平面设计的关系，但在汉字领域，我斗胆这么说，平面设计和字体设计是有分隔的。当然，这也不是十分绝对的，我们可以见到很多平面设计师也做出很好看的文字设计，这种关系就像上述的书法与字体设计的关系一样，两者并非互为充分必要条件。前阵子在豆瓣一个字体主题的小组见到一位字体设计师说“平面设计师根本不懂字体设计”，这也是有一些道理的，不知道其他学校和院系如何，反正我们院广告设计的课程里，并没有专门开设文字设计这么一个课（也有可能是我们学院的关系，我一直觉得我们这个专业方向的专业课不太靠谱）。想来这也是个奇怪的悖论区，如果真的开设了文字/字体设计课程的话，可能就要从书法的角度讲起，这样一来书法课也是必要的了，但如上所说，它们之中的一者对其他二者来说并非绝对必要。在汉字领域，如果有人同时精通书法、平面设计和字体设计，那他一定是神人也，只可惜至今依然没有这么一个人，毕竟汉字太过复杂，而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而我在方正所见，许多字体设计师是不太懂平面设计的，但他们让我知道了什么是“术业有专攻”，在字体设计的细节方面他们几乎是有一双金睛火眼，能看出一个字的什么地方不对劲——好吧，在我看来那个字明明就很正常。在方正的最后一天，我看仇寅老师和另外两个大哥在讨论一款新作的黑体，他们所指出的瑕疵我都看不出来。虽然字体设计的成果最终是要运用于版面设计、平面设计，但这些细节只有专门做汉字字体设计的人才看得出来吧，而平面设计师大部分只在乎字体的整体外观和效果，甚少去抠每个字的细节的——因为不懂。很多平面设计师能做文字设计，大部分是那种 logotype，但那种大部分是流行型的字型，从字体设计角度去看这些流行型的字，或许能挑出不少毛病的。

这里插叙一下文字设计和字体设计的区别吧，参考了仇寅老师的观点。文字设计是对特定文字做的艺术化处理，包括标准字什么的，而字体设计既然提到了“体”的高度，则意味着一定的文字数量，在字体设计中，要考虑的是字的共性，要考虑的是每个字不论与谁为邻都要看起来正常，字体设计是一种“集体主义”。

似乎现在很多人是用西方字体设计的理念来设计汉字字体，方正的很多字体示例都用了西方式的解构方法——某个笔画的弧度是圆1和圆2交叉演变的啊，某个笔画的角度是多少多少啊，还有黄金分割等等等等，而图上则是一堆让人“虽然看不明白，但觉得很厉害”的辅助线（很多时候我对那种辅助线是嗤之以鼻的，特别是用来分析一个 logo 的时候，但我也不否认它们真的看起来很厉害），这应该是从日本学来的吧。但也有人提出，汉字不应该用西文的这种设计模式，因为汉字从根本上来说就和拉丁文字不是同一个系统的。汉字字体设计比西文字体设计要感性，却也比汉字书法要理性，很多东西完全是视觉上的，用西方的理论讲不通。话说回来，我觉得方正的一些字体，只是示例上的字做得较为死抠规律，而大部分字是靠眼睛看着做的（纯属不负责任的猜测……）。

既然说到了西文和汉字的差别，我很想说一下这两者的排版和平面设计的，不过这要说同样也不是三言两语能道尽。汉字最初是竖排的，西文却只能横排，但我们现在见到和学到的大部分理论都是西方的，我也不知道用西方的设计理论来指导中文环境的设计到底是不是大丈夫。将范围扩大，其实这可以放大到西方道路是否适合我们的层面，好像扯得太远了……不过日本在东西结合的方面做得很好，他们可以将横排西文与竖排汉字、假名很和谐地放到一个版面上，正如他们一方面非常西式，另一方面却保留了不少东方传统，TM又扯远了……

这篇我尽力让其有逻辑的东西大概就写到这里吧。在方正字库的两个月收获丰盛，除了这些思想上的以外，也有一些物质上的——最后一天早上，负责指导的苏士鹏老师（对了，苏老师在做显仁体，就是之前青岛那位粉笔哥的字体）送了我一本《为书之体：方正奖获奖作品集》和一个方正字库魔方，之前他给了我一个方正字库杯子，我还拿了本《方正字库2010》，这些都是之前方正字库的微博抽奖活动的奖品，那时我一项都没抽中，想不到现在集齐了全部奖品，也算意外收获吧 = =（如下图）。

很多人都问我有没有考虑毕业后到方正字库工作，可能只是随口一问吧，但我真的说不好……我真心觉得自己耐不了这样的寂寞，也觉得自己的知识和耐心不足，真的无法做好字体设计这样高强迫症的工作（个人的强迫症还到达不了那个境界）。但我会一直关注和学习文字设计和字体设计，至少作为兴趣出现时我还是乐于接受的。

至于工作，我是很害怕的，经历过这实习的两个月后更怕了。但我们家也没钱让我读研来延长学生生涯（当然，我一直觉得学校里学不到太多东西，只是它能提供一个学东西的环境和氛围），只能珍惜作为学生的最后几个月了。

P.S. 这篇东西再扩展一下、增加一些引用理据，都可以当论文了，在 ipad 上写出这么长的东西我容易么我。不过现在对着电脑真的写不出东西，还是在北外的当绿咖啡馆（感谢星云~）和M记待了两个下午写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