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自己老了，不是身体上的老（尽管也有这方面），是思想上的。

今年春节在家几天，父母和其他亲戚依然在催我回广东工作、成家买房、稳定下来，是啊，在他们心目中当然是「稳定压倒一切」的。我试图跟他们说如今这个时代跟以往有如何大的差别，发达城市与小城市的生活状态是如何大的不同，我们这个世代的人对个人主义是如何崇尚，等等。他们肯定也知道这些，毕竟在这个信息时代，就算被动但也前进了，很多观点他们也无力反驳，谈话中可以感受到他们的无奈，最后我妈说：你们现在是喜欢自由，玩得没有顾虑，也没有什么责任，但你们再大一点、到我们这种年纪的时候，后悔都没用了。

我突然就感到脑中一空、眼前一黑，然后是一种恐惧的感觉。

我所恐惧的，并不是我以后会如何后悔（我知道不论现在怎么做以后都会后悔）。我害怕的是，我们现在所信奉的一些新观念、还有一直所做的努力，到头来会不会是一场空？这个时代翻滚得太快，很多观念随时就被刷新了，比如说前些年的「政治正确」，到今天就变成了「圣母」，很多人都乐观地觉得社会会朝着好的方向前进，但我现在还真看不出来。

现在的确是「个人权利」越来越受到重视，之前是大家反感「亲戚干涉隐私」，而近一年「尴尬」问题也成了热门，要是放以前，公然讨论「尴尬」这个问题得多尴尬啊，这也是我们对个人边界的要求越来越高。我们已经认清了人的自私性，并给它正名；我们理想中的社会是多元化的，每个人都包容与尊重别人。但只要人是「自私」的，哪来真正的包容与尊重呢，这是个矛盾啊。有人觉得上一代思想陈腐，不能接受如今社会的多元化，等他们这代人全都走了，社会就会变得美好，作为一个泼冷水专业户，看到这种人就想一堆「呵呵」扔过去——哪来那么大的自信觉得自己就一定能够包容下一代的思想？

《哆啦 A 梦》里大雄不喜欢他爸妈对他的管教方式、并且说以后有了孩子一定会让他放肆地玩，后来当然是打脸了。年龄、阅历和立场对人的影响实在太大。

我们都可能变成以前的自己所讨厌的那种人，而这个社会可能还是会长久这样下去吧，我们现在觉得的各种进步，在历史长河里算个毛线。地球都存在 40 多亿年了，人类社会这几千年算个毛线，凡事都是虚空罢了。

欸等等，这方向好像太宏观了都走向虚无了，还是把范围缩小，回到个人身上。

我开始理解父母。从我妈对我说的话中，我知道他们的思想观念并非那么落后与顽固——「自由」是个好东西啊，谁不喜欢，但多好的东西也会腻会累，如果真到了彻底厌倦自由时才想着「稳定」，大概就真的来不及了。其实对我个人来说，稳定倒没有什么吸引，至少无法吸引现阶段的我，但想想自己 40、50 岁了还没有个落脚城市与固定住所，也怪可怜的。

当然，我现在依然不喜欢春节，不喜欢「家族」这种传统观念，不喜欢亲戚「善意的劝告」，希望传统的崩溃来得更猛烈些；也依然是个打算孤独终老的人。不过也说不好以后会不会打脸。

春节过后，从家又来到北京，飞机在首都机场降落时，看着外面的晴朗天空，心里竟然有一丝的落寞。这个时候，我更确信，自己的确是老了。

还是希望这个充满矛盾的地球早日爆炸吧。